2024 年,一場起初僅存在於技術社群中的憑證瑕疵,最終演變成台灣數位基礎建設的重大信任危機。中華電信(CHT)因未能依照國際憑證政策在規定期限內撤銷違規憑證,接連遭到 Mozilla 和 Google 兩大瀏覽器平台出手制裁。這不僅動搖了數千個政府與民間網站的基礎安全,更讓台灣在全球網路信任體系中,暴露出治理結構的脆弱與缺陷。
👉 Google 不再信任中華電信簽發的憑證,這代表什麼?該怎麼辦?

憑證瑕疵,成為信任風暴的導火線
2024 年 5 月,中華電信主動通報其簽發的 12,911 張 TLS 憑證中,意外包含了不被允許的憑證欄位「2.5.29.9(Subject Directory Attributes)」。根據 CA/Browser Forum 制定的《Baseline Requirements(BR)》規範,這類擴展欄位不得用於網站憑證,屬於明確的技術違規。
按照規定,一旦發現違規憑證,CA(憑證機構)必須於五日內完成撤銷。但中華電信卻未能在此期限內完成作業。理由很簡單,也很沉重:受影響的用戶多為公家單位與中小企業,他們普遍缺乏 IT 能力,無法快速更新憑證;更困難的是,許多政府機構必須經過多層級的公文核定程序,才得以更換網站憑證。在這樣的結構限制下,即使中華電信積極主動,也無法有效控管整體進度。
這場延誤,被 Mozilla 解讀為對信任體系的嚴重破壞。
Mozilla 問責:信任不是可以等待的權利
Mozilla 的立場始終如一:憑證機構的職責,是保障整體網路信任體系的正確與一致性,而非配合特定用戶流程或行政障礙。Mozilla 在 Bugzilla 公開討論中多次表明,中華電信違反了 BR 中對撤銷時效與通報流程的要求,並未於第一時間提出完整事件報告。
更令人不安的是,Mozilla 要求中華電信詳細說明每一張未能如期撤銷的憑證背後原因時,發現部分用戶甚至提供了不實用途描述,誤導了中華電信的風險評估與撤銷決策。這些情況更加深了外界對中華電信內部流程與用戶審查機制的疑慮。
Google 宣判:「撤信」成為壓垮信任的最後一根稻草
若 Mozilla 的警告仍屬「社群內部壓力」,那麼 Google 的公告就是正式制裁的到來。
2025 年 5 月 30 日,Google 透過其官方安全部落格宣布,將從 2025 年 8 月 1 日起,停止信任中華電信(包括 HiPKI、ePKI)所簽發的新 TLS 憑證。這意味著從 Chrome 139 開始,若網站仍使用中華電信的憑證,使用者將會看到標準的 HTTPS 錯誤畫面:「您的連線不是私人連線」。
這樣的警告,對網站流量與品牌信任造成的損害,遠遠不只技術層面的問題。報稅、工商資訊申報、公部門服務、學術系統……一旦使用者無法順利進入網站,其背後不只是行政困擾,更可能是整個社會對「政府數位化可信度」的全面動搖。
中華電信的立場:我們不是不配合,而是「無能為力」
在此次爭議中,中華電信代表 Leo Fang 的多次發言,呈現出一種兩難的處境。他表示,中華電信早已意識到問題,並且從 5 月下旬起全面停止爭議憑證的簽發,也主動協助用戶更新。
Leo Fang 嘗試為未能在 5 天內完成憑證撤銷解釋原因,以下是他的主要論點:
- 使用者背景不具備 IT 能力:
- 很多憑證持有人是政府機關或中小企業,必須委託外部廠商協助憑證更換。
- 更換流程冗長,需要 1–2 週,難以在 5 天內完成。
- 政府機關需經層層核准:
- 比如使用者需要走正式公文流程,更換流程不僅慢,還涉及多層級組織決策。
- 與先前事件重疊導致資源緊繃:
- 同一時間中華電信已在處理另一批撤銷事件,難以同步應對。
但問題在於:CA 被要求在規定時限內完成撤銷,是制度規範,不是配合意願的問題。
Leo 也坦承,中華電信過去在通報速度與內部決策上確實有所疏漏,並承諾未來會將 BR 要求明確列入與用戶的合約中,避免再次因行政流程而延誤撤銷。

事件時間軸
時間 | 事件 |
---|---|
2024/03–05 | 中華電信處理先前一波憑證撤銷案 |
2024/05/23 | 停止簽發含 OID 2.5.29.9 的憑證 |
2024/05/29 | 啟動替換作業,憑證總數約 1.3 萬 |
2024/06 | Mozilla 啟動 Bugzilla 公開追查 |
2024/06–08 | Leo Fang 回應並說明困難與承諾改善 |
2024/09 前後 | Mozilla 完成評估,未立即移除但警告明確 |
2025/05/30 | Google 宣布 2025/8 起不再信任 CHT 憑證 |
對台灣政府的警示:從三個面向重新檢討 CA 治理
此事件凸顯了台灣在數位基礎建設上的脆弱性與依賴性。為避免類似事件再次發生,台灣政府應從以下三個面向進行改革:
1️⃣ 建立獨立的國家級憑證管理中心
- 現行憑證機構多半由中華電信、TWCA 獨佔主導,政府應重新評估是否要建立獨立、專責的國家級憑證管理中心,降低單點失效風險。
- 推動更多國際信任 CA 在台設立節點,建立健康競爭市場。
2️⃣ 強化法規與使用者義務明確化
- 強化法規,要求政府單位與承包廠商簽約時,必須具備緊急憑證更新機制。
- 將憑證過期/撤銷風險列入合約評估與績效指標中,避免公文流程成為拖延藉口。
3️⃣ 數位基礎建設主權與彈性提升
- 建立全國性「憑證自查與模擬撤銷」平台,定期測試政府網站是否能在突發狀況中自動切換憑證。
- 將「憑證撤銷容錯能力」納入資安演練項目,培養更多能即時處理數位憑證問題的技術團隊。
信任,是數位時代的最脆弱資產
此次中華電信憑證事件,不只是中華電信的問題,也不是單一技術決策的疏忽。它所揭示的,是台灣整體數位治理結構的警訊:我們所賴以維生的數位服務、身份驗證、商業安全,其實架設在他人所定義的信任規則之上。
若我們不能主動建立制度、備援機制、並重建對內與對外的數位信任,那麼「連線錯誤」的警告,將成為我們無力主權的真實寫照。